「5cm」

KT。

 

「5cm」

 

1534.

不知不觉喝空了酒杯。

堂本刚给他添了半杯：“喝完就回去睡了吧，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。”

 

1535.

“我们住的是温泉旅馆，总要泡一下吧。”

“又不急在今晚。”

 

1536.

堂本刚往椅背靠去，摸了一把肚子。

堂本光一手掌撑着下巴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晃着小酒杯。

 

1537.

皓月当空。

 

1538.

堂本刚微微起身，打开窗户。

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。

 

1539.

“明天，”他想起那碗荞麦面，语气里带了些怀念的意思，“带你去三梅泉。”

 

1540.

“这里的景点？”

堂本刚扫了两眼街道，关上了窗户。

 

1541.

堂本光一抿掉杯里的残酒。

“嗯。”

 

1542.

三梅泉。

 

1543.

他起的名字。

 

1544.

唐泽大叔兴奋地打电话跟他说发现了新的泉眼的时候，他正站在梅花树下消食。

三百年树龄的梅花树。

 

1545.

堂本刚坐在不远处的檐廊下。

裤脚卷起，泡在温热的池水中。

怀里抱着速写本，写写画画。

 

1546.

旁边放着他们刚吃完的荞麦面碗。

 

1547.

“新的温泉吗，”堂本光一笑，发自内心地觉得，“是好事啊。”

几片花瓣飘在水面上，在他的脚边打转。

 

1548.

也是一个冬末。

被堂本刚拉着，从合宿的旅馆里“私奔”。

 

1549.

“我来起名字吗？这样好吗，又不是我发现的……”

电话那头的唐泽大叔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，唐泽阿姨在一边可能是听不下去了，接过电话。

 

1550.

少爷是我们的贵人，唐泽阿姨说，遇见少爷以后，我们一家总能遇上好事。

“千万别那么说，是你们努力的结果，我只是提供了一点帮助而已。”

 

1551.

唐泽夫妇坚持，还是由他来命名。

 

1552.

堂本刚听见他这边的动静，朝他看了一眼。

他脸上大概还挂着一点被千恩万谢的羞涩，逗得堂本刚笑了起来。

然后端起手边的相机，给他拍了一张照片。

 

1553.

堂本光一脸颊发烫，别过脸，躲开镜头。

堂本刚的笑声，远远地，让他想起遥远的少年时代。

 

1554.

眼前就是那棵梅花树。

三百年啊……

堂本刚跟他说，像这棵树一样，继续相处三百年吧。

 

1555.

“……三梅泉。”

“诶？”话题转得突兀，唐泽阿姨没反应过来。

“我现在正好站在一颗有三百年树龄的梅花树底下，”堂本光一伸手摸着树干，抬头看着一树粉白，“祝福泡过这个温泉的人能和自己的命运之人交往三百年，嘛，虽然人活不了那么久，”他笑，“不好意思呢，只会起这样的名字。”

 

1556.

名字早在十年前就被采用。

 

1557.

酒精作用。

好像装了一个心脏的草莓果酱。

累了。

他的心变得好软好软。

 

1558.

明天，就明天。

他带着他的命运之人，去那个由他们共同——就算是共同吧——命名的温泉。

 

1559.

堂本刚搀着他往回走。

对他半真半假地耍赖站不直，堂本刚也是没了脾气。

任由他把大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身上。

 

1560.

“别傻笑了，”堂本刚无奈地推了推他的脑门，“嘴巴再不闭起来真怕你流口水啊老爷爷。”

 

1561.

“那个，温泉旅馆的老板娘，跟我说，‘遇上少爷真是三生有幸’哦。”

“我知道啊，光一少爷，”堂本刚耐心地，“吃饭的时候你就说了，这条街有你的一半。”

“诶？我有那么说吗？”

“……差不多吧，反正就是你有收钱的意思。”

“啊、不是……呃，好像这么说也可以，其实是……不对、我不是想说这个——”

“是怎么样都好，这么多话要说其实你根本没醉吧？你自己走我不扶了。”

 

1562.

堂本光一赶紧闭起嘴巴，脸颊鼓起一小团。

还是止不住笑意。

又往堂本刚身上挨过去。

 

1563.

作息不规律。

挨上枕头就秒睡。

 

1564.

醒来的时候，天色微亮。

堂本刚背对他坐着。

 

1565.

堂本光一微微睁眼又闭上，怀疑自己还在梦中。

“……怎么醒得那么早？”

小声嘟囔。

 

1566.

“早上好哦。”

堂本刚听见了，跟他问早。

 

1567.

“这也太早了……”

“习惯了。”

 

1568.

室内安静。

堂本刚的声音低低的，尾音有些模糊。

“虽然已经不是老师，但身体还记得要早起，偶尔想睡懒觉都做不到。”

 

1569.

堂本光一闭着眼睛，慢慢启动大脑。

过了一会，问：“在国外念书的时候，也要早起吗？”

 

1570.

“倒是不用那么早，只是也不怎么想睡，怎么说呢……”堂本刚停顿了一下，“亢奋吗？接触到新鲜的事物，喜欢，想马上、快一点地了解和尝试，用它来构建自己的宇宙。”

 

1571.

堂本光一睁开眼睛。

 

1572.

“要不就在那里停留好了，我有这样想过呢。”

“可你没有。”堂本光一开口。

 

1573.

完全清醒了。

他开始找枕边的眼镜。

 

1574.

“在那里很快乐，但始终不是属于我的天堂。”

“为什么，在那里住得不舒服吗？”

 

1575.

堂本刚起身，帮他找到眼镜盒，递给他。

“怎么突然问起我念书的事？”

 

1576.

他戴上眼镜，终于看清眼前的人。

“早就想问了。”

 

1577.

堂本刚不怎么提。

偶尔聊起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。

住的房子楼下咖啡馆的手指泡芙，跟泽木一起做的设计的配色方案，一条有点像他们学校林荫道的大街。

 

1578.

堂本刚靠着墙坐下，重新盖上被子。

“再睡一会？”

 

1579.

“我也差不多醒了，”堂本光一撑着脑袋，侧身对着堂本刚，“无论前一天几点睡着，六七点总会莫名其妙地突然间醒过来。”

堂本刚笑了，低头看他：“然后又睡过去？”

“嗯。”他也跟着弯起嘴角。

 

1580.

一时沉默。

难得的，很惬意。

 

1581.

或许是因为离开了他们熟悉的家。

连场景附带的记忆也暂时抛弃。

 

1582.

没有让他意外的短暂分离。

他们还是时不时凑到同一间办公室的两个老师。

时不时一起在食堂吃一顿饭。

时不时在林荫道散步。

 

1583.

聊聊近况，不痛不痒。

说说笑笑。

自然地在分岔路口转身，从不说再见。

又在下一次遇见的时候，抱怨前一天故障的洗衣机。

 

1584.

仿佛还未开始恋爱。

他还没那么小心翼翼。

 

1585.

所以不顾忌，也不回避。

 

1586.

“什么时候在家里开个party吧，”想起之前堂本刚开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聚会，堂本光一不禁有点埋怨，“你开的，我从来没去过。”

 

1587.

“我又不是没邀请过你。”

“你可以拉我过去嘛——就像你直接拉着我去看瀑布一样，到我家直接把我拉出去。”

 

1588.

“你已经拒绝了，我为什么还要到你家找你来？”

堂本刚把被子拉高，盖住肩膀。

 

1589.

“去瀑布避暑那次我也拒绝过无数次，你不也还是直接到我家帮我打包了行李，直接拎着我衣领就上了车？”

堂本刚叹气：“那不一样。”

“哪里不一样？”

 

1590.

堂本刚不说话，干脆闭起眼睛。

他不依不饶，抬起手臂推了一下堂本刚。

“到底哪里不一样？”

 

1591.

堂本刚身子歪了一下，抬起身子往旁边挪了一点。

“瀑布那次，你也不想去吧。只是看我已经准备好，所以没有拒绝。”

“……”他确实有那么想过，“但我去了。”

 

1592.

“嗯，你来了，可是又何必呢……”堂本刚捂住脸，声音压在手掌底下，像突然间困倦了的小动物一样，“就算你再温柔，你抗拒的东西还是抗拒的。不喜欢太阳，整天扣着一顶帽子，眼睛也睁不开。对景物什么的也没兴趣，跟在我身后转，就好像我的监护人一样。明明是为你准备的避暑之旅，变得好像是你在陪我游山玩水。”

 

1593.

“没，没有的事，”堂本光一下意识否认，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否认什么，“我很开心，真的，你知道我只是不习惯出门而已，你知道的啊，我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会一直跟着你啊，能跟你出门走走，我很开心的。”

 

1594.

堂本光一坐起来。

犹豫了一下，往堂本刚那边凑过去。

 

1595.

堂本刚屈起双腿，像是想把自己团起来那样。

被子随着双腿的动作滑了下来。

堂本刚松开捂着脸的手去拉，堂本光一先一步抓住被子，小心地盖到堂本刚身上。

 

1596.

他看见堂本刚的眼睛有点湿润。

心里咯噔一下。

双手松开了被角。

 

1597.

他最怕堂本刚的眼泪。

 

1598.

“对不起。”

他大脑空白，道歉脱口而出。

 

1599.

堂本刚却好像突然被他激怒。

“别说‘对不起’！再说就分手！”

 

1600.

他愣住。

 

1601.

他不该问的。

 

1602.

嘴巴却又忍不住张开。

 

1603.

别问。理智叫他什么都别问。

想要继续跟堂本刚在一起，就做个哑巴。

 

1604.

继续做个没心没肺的傻瓜，伤疤交给时间淡化。

别想，别问。

 

1605.

“tsuyo……”

他呢喃着。

 

1606.

可什么都不说，也会完蛋的。

 

1607.

“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？除了不喜欢我道歉，还有什么，不想我做的吗？”

 

1608.

堂本刚一脸莫名其妙。

看着他：“我说讨厌你做什么，你就不做吗？”

 

1609.

“嗯。”他认真地点头。

堂本刚失笑。

“你是在跟我玩过家家吗？”

 

1610.

“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，”堂本光一也无奈，“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，怎么去跟你谈恋爱……”

 

1611.

“我是怎么看你的？”

 

1612.

堂本刚眼睛里滚出一颗晶莹的泪珠。

“我一直觉得，你就像放在桌子上的糖果，明明那么近，我却永远不能伸手去要。”

 

1613.

堂本光一觉得他的心脏被捏紧了，张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 

1614.

这十几年堂本刚都是怎么过来的？

 

1615.

他早有所感觉。

他所知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。

在堂本刚那里，或许他们过往的一切都是另一种姿态。

他眼中的色彩，在堂本刚那里，可能只不过是粗糙的黑白。

 

1616.

所以他不敢问。

生怕一问，他所珍视的宝物，全部变成破铜烂铁。

 

1617.

可是他又想问。

那是他唯一的宝物。

堂本光一孤单又寂寞，很想跟他对话。

 

1618.

“反复无常。”

堂本刚看着他。

胸口剧烈起伏，表情痛苦，声音压抑着。

 

1619.

“不拒绝我靠近，却总是突然推开我，”堂本刚流着眼泪，“堂本光一，你从来就没想好吧。”

 

1620.

他盯着那两行眼泪。

手指止不住地开始发抖。

 

1621.

“就连跟我谈恋爱……你真的想清楚了吗？”

 

1622.

堂本刚又问了一遍。

“堂本光一，你真的想清楚了吗？”

 

1623.

堂本光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

 

1624.

承认吧。

堂本光一对自己冷笑。

快点承认吧。

 

1625.

是他知道自己或许有了动心的可能，所以先拉开了距离。

可他又不愿意跟堂本刚离得太远。

 

1626.

触手可及。

但他永不伸手。

 

1627.

而堂本刚看见了，知道了，尊重他……爱他。

所以愿意配合。

 

1628.

多可笑。

 

1629.

他耿耿于怀的5cm。

无法缩短的5cm。

 

1630.

是他自己的杰作。